父亲生于战后百废待兴的50年代初,孩童时期就赶上了大饥荒,少年时期正需要学习的时候又赶上了文革被迫放弃学业,因为祖上是地主被夺去参军从政的机会,改革开放后本来打算偷渡去香港发展,但是因为母亲当时已经怀上了我所以放弃了。可以说这段坎坷的经历注定了父亲或者说他们这代人苦难的人生。
父亲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特别是对我们三兄弟,从小开始各种不良行为都严令禁止,这使得我们得以避免过早接触人性堕落的一面。与此同时父亲又对我们非常的包容,对于从小学开始就在课堂上不守规矩的我来说,按照普通人的标准父母每个星期都可能要被学校传唤过去沟通教育。然而父亲每次收到学校通知都以各种理由推搪没去。我依然记得除了小学的家访,父亲只参加过我初中和高中毕业家长会,其他家长会从来没有参加过。父亲这种基于血缘基因的信任和宽容使得我从小可以在贫乏的物质条件下得到尽量多的精神自由,我可以上2年级的时候听隔壁班3年级的课,上政治课的时候看小说,每星期逃学一两天跑到市图书馆看书。毫无疑问,如果我跟周围的小伙伴有不同的话,那就是我父亲对我更加宽容,这种宽容是我自信心的来源。是的,我从小就比周围的人更自信,因为我知道无论别人说什么,我父亲肯定会支持我。
我跟父亲出现过最大一次意见分歧是我第一次高考成绩不理想,虽然上了本科线但是我比较挑专业最后只有一个大专愿意录取我。我个人对这个结果是相当不满意的,以当时读书是唯一出路的社会状态下,我认为自己人生的起点会更高,而不是将就去读几年大专。但是父亲认为机会来了就需要把握,对于他们这些没有太多机会上正规学校只能靠家里自学的人来说继续读书的机会实在太重要了,而且万一下一次考得不好岂不是更加糟糕。于是在是否复读这个问题上我们引发了强烈的争吵,最后我离家出走,问当时的系主任胡老师借钱复读。9月份开学第一天晚自习我和胡老师谈了两个小时,最终她被我说服了,让学校收下我复读并且借给我三个月的伙食费。事实上对于一所广东F类的学校来说,每年能上本科线的学生屈指可数,上了本科线还跑回去重读的根本没见过,像我这种学生跑回去重读对其他考生心理影响非常大,当时的胡老师也是承受很大压力才这么做。复读了两个星期后,某个下午当我正踢完球走回宿舍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父亲一个人站在宿舍楼前等我。令我意外的是父亲没有之前争吵时候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嘘寒问暖一脸笑容,言下之意前面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和解了。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父亲主动跟人和解,对象就是我。虽然父亲日后一直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但是我认为从那次事件开始父亲已经知道我已经真正长大,不再插手我的人生选择,只在背后默默支持。
如果说生命是母亲给予的,那么性格就是父亲给予的。如今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我却永远失去了后者,当儿孙满堂的时候他却撒手人寰。我不禁为他坎坷的前半生还有遗憾的晚年感觉到悲痛。我可以游遍世界河山,但是我再也找不到一个知我懂我似我的人同游,这本来是我们父子俩很多年前达成的契约。
但是,对于父亲来说,这也不惜为一种解脱。6年多以来一直与病魔的搏斗已经使得他强壮的肩膀只剩下一副骨架。如果不是留恋跟我们一起的日子,我估计他很早就崩溃了。
如今身在万里之外的我正在赶回去送父亲最后一程。虽然以后阴阳相隔,但是我会永远想你!
斯人已逝,音容犹在。
冷巷空屋,夜未能寐。
把酒当歌,唯缺一人。
唯有教诲,此生相伴。